黄子澄身上还兼着翰林修撰的职务,因此他一进入文华殿,一群小编修立马起身行礼。

  “见过黄修撰!”

  黄子澄一边颔首,一边摆手道。

  “诸位忙着,我就是过来转转!”

  众人见他这样说,也就各自忙了起来。

  文华殿本来是太子办公的地方,现在太子都死了,他们有啥好忙的,不过是喝茶聊天,吹牛扯澹而已。

  “你们听说了吗,陛下最近上朝的时候竟然瞌睡了?”

  “这不可能吧!”

  “陛下可是神人,熬个几天几夜不合眼,两眼都跟闪电似的!”

  “是我在刑部的朋友说的,他说昨天给陛下汇报桉件,陛下竟然睡着了……”

  黄子澄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,听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八卦之火了,赶忙加入人群摇唇鼓舌一番。

  “你们可知这是为何?”

  众人一听这话,立马感觉黄子澄话里有话,赶忙起身拱手一礼。

  “请黄修撰解惑!”

  黄子澄故意咳了咳,清了清嗓子说道。

  “我听闻陛下最近夜夜宿在后宫,已经连续十几日矣……”

  “什么?”

  众人闻言一万个不信,纷纷质疑起来。

  “黄修撰,这等话可能乱说,陛下柄国二十五年,从未听闻有沉迷后宫之事!”

  “我也觉得不大可能,陛下春秋鼎盛之时都没沉迷,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可能……”

  “嗨!”

  “你们可别不信,你们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?”

  “谁?”

  “三皇孙殿下!”

  “三皇孙殿下可是住在乾清宫,他的话还能有假……”

  “呃呃……”

  众人听黄子澄这般说,也不得不信了这个鬼。

  文华殿都是一群闲得蛋疼的大嘴巴,没出一个晌午,就已经把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了。

  到了下午时分,就连兵部这等不受待见的衙门,都知道皇帝陛下新晋得了一个宠妃,已经连着宠幸了一月有余。

  等谣言传到都察院的时候,就变成了皇帝陛下夜夜笙歌,夜御数女那般扯澹。

  这让都察院的一干御使顿时起了疑心,一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去打听谣言的源头,当得知是从黄子澄那儿传出来,有那跟黄子澄关系亲近之人,立马就带上礼物去拜访,打探更进一步的真相。

  如果涉及藩王之事,哪怕借他们几个胆子,他们也不敢瞎叨叨。

  当年老朱为了封自己的儿子当藩王,在大殿上差点把时任户部尚书的张昶一箭射死。

  但如果是陛下的私事就另当别论了,皇帝陛下就算不满也拿他们没辙。

  毕竟他们打着的可是为了陛下的圣体,以及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的幌子。

  如果真因此而处罚他们,正好成全了他们的直言劝谏的忠名!

  于是乎,一群御史言官在黄子澄那儿取得真经,回去就开始精加工。

  第二天,老朱照常上朝理政,在朝堂之上没啥大事发生。可回到乾清宫办公的时候,看到几个御史言官的奏折,差点把他肺子给气炸了。

  “臣都察院御史张廷兰顿首上奏!”

  “臣听闻陛下最近时常巡幸后宫,臣窃以为此举不妥。”

  “我大明亿兆黎民,全仰赖陛下皇恩。陛下怎可贪一时之欢愉,置天下臣民于不顾?”

  “陛下立极以来宵衣旰食,行圣王之道……”

  老朱看罢这奏疏,气得直接扔到地上。这他还觉得不过瘾,还上去踩了几脚。

  “混账东西!”

  “刚吃了几天饱饭,就敢管咱的闲事!”

  “再者说,咱何曾时常去后宫了,咱……”

  老朱说到这儿,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,自己最近去后宫的次数确实有点多。

  然而,他去后宫只是单纯地睡觉!

  老朱耐着性子继续看奏折,没多一会儿,又看到一份都察院御史上奏让他保重龙体,注意养生的奏疏。

  虽说这份奏疏比刚刚那份委婉了许多,但依然刺痛了老朱作为男人的那颗自尊心。

  “别说咱没沉迷女色,就算咱沉迷了,他们有啥资格议论!”

  秦德顺和二虎听到皇爷的谩骂,一个个眼观鼻、鼻观心,全然装作啥都没听到。

  这事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散播出去的,放眼皇宫几千人,能确切掌握皇帝行踪之人,除了自己跟二虎,也就后宫的郭惠妃,以及把皇爷从乾清宫挤出去的那只了……

  老朱又见到几份劝他修养身心,切忌沉湎于后宫之事的奏疏后,再也压制不住火气了。

  “秦德顺!”

  “咱这后宫还能不能有点秘密啦!”

  秦德顺一见皇爷要把锅扣自己头上,立马吓得跪地解释。

  “皇爷,奴婢敢对天发誓,这事真不是奴婢传出去的!”

  “除了你还能有谁,有谁比你还清楚咱的行踪……”

  老朱说到这儿的时候突然顿住,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小逆孙的形象。

  “咱知道了!”

  “二虎,你去大本堂看看,要是先生授完课了,就把那逆孙给咱拎回来!”

  “皇爷……”

  “快去!”

  “诺!”

  不多时,朱允熥被二虎给带了回来,二虎在路上就把事情的严重性告诉他了,因此他一进入大殿就抢在老朱发火前承认错误。

  “皇爷爷息怒,孙儿错了,孙儿不该去大本堂吹牛,把皇爷爷的事给泄露出去!”

  “孙儿自知闯了大祸,愿意领受皇爷爷责罚!”

  老朱见这孙子认罪的态度如此好,反倒是心下起了疑,暗道这孙子该不是故意捣鬼吧?

  “你都跟谁说了?”

  “回皇爷爷,我只是跟几个王叔说了,问他们这样会不会太伤身体……”

  老朱听到这儿眉毛都拧成个“川”字了,这特么是这孙子该关心的事?

  “然后恰巧被先生听到,先生呵斥了我们一番,我们就不再谈论此事了……”

  朱允熥说完这番话,就偷偷打量老朱。

  他可是把该说的都说了,现在就看老朱能不能想到那一层了。

  老朱听完逆孙的话,脸上立马露出一丝冷笑。

  他算是听明白了,这孙子为了跟黄子澄斗法,竟然拿自己这个皇爷爷当添头!

  老朱想到这儿,当即指了指边上的凳子。

  “去那边给咱趴好!”

  “哦……”

  朱允熥答应一声,就硬着头皮主动趴了上去,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个帕子叼在嘴上。

  既然想把黄子澄赶跑,有一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就得受着!

  老朱见这孙子准备得竟如此充分,心里就更气了。

  这孙子是铁了心要跟黄子澄斗到底啦!

  当然,老朱也没惯着他,接连赏了他二十鞭子,把他打得吱哇乱叫这才收手。

  “这二十鞭子不是罚你碎嘴,拿咱的事出去乱说。”

  “咱活了大半辈子,行得正,坐得直,不怕被人说!”

  “咱是罚你为了报复黄子澄,竟然连咱这个皇爷爷都敢利用!”

  朱允熥闻言哭哭啼啼表示受教,然后捂着屁股去太医院上药。

  老朱在朱允熥走后,心里的火气依然很大。

  他嘴上说不生气,实际上已经恨死黄子澄那大嘴巴了。

  大本堂位于皇宫,经常能听到宫闱秘事,这次他管不住嘴巴,那下次,下下次岂不是更管不住?

  只是用啥理由处罚他呢?

  肯定不能说他泄露宫闱之事,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小心眼了?

  再加上他现在身负教导皇子、皇孙之重任,要是公开处罚于他,于皇家颜面也受损。

  但不收拾他一顿,自己心里这口恶气实在是咽不下去!

  二虎看出皇爷的纠结,主动献上一计。

  “皇爷,卑职倒是有个想法,最近城里有飞贼出没,应天府已经抓捕数日未果了。”

  “黄先生家靠近城门附近,很容易招贼……”

  老朱听到这儿狠狠地瞪了二虎一眼,心里暗道这出的什么馊主意。

  自己堂堂大明皇帝,整治一个臣子还用得上这等腌臜手段?

  “闭嘴!”

  “此事咱自有计较,不用你跟着瞎操心!”

  “诺……”

  二虎虽然嘴上答应着,可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收拾黄子澄了。

  因为皇爷刚刚说得非常明白,只是让他闭嘴,不让他瞎操心,没说不许他动手呀!

  第二天,老朱在得知黄子澄夜里被人套了麻袋,胖揍了一顿又扔到阴沟里的事,非常愤怒地下令严查,一定要给黄爱卿一个交代!

  不过在下了朝后,就找茬揍了二虎一顿。

  二虎也知道皇爷为啥罚他,听到重打二十大板的命令,一句争辩的话都不说,颠颠的就跑锦衣卫领罚去了。

  反正都是自己的手下,谁敢认真打?

  因此,二十大板打完,二虎连个皮都没破,生龙活虎地回到乾清宫当值。

  黄子澄被打得鼻青脸肿,实在是没脸见人了,只能跟皇帝告假。

  好在老朱也觉得这事干得挺不地道,不仅非常痛快地准了他的休假,还派太医前去诊视一番,给那黄子澄感动得连上了三道谢恩的折子。

  在黄子澄休假养伤阶段,大本堂再次恢复宁静和谐。

  朱允熥旗开得胜,胆子也变得大了几分,当天就跟老朱重提搬出宫去住的事,而且理由非常充分,是为了皇爷爷的名声着想。

  “皇爷爷,因为孙儿影响您休息,都让前朝的官员如此误会您了。孙儿实在是没脸呆在您这儿了,您不如让我搬出去跟十三叔作伴吧!”

  老朱听到这话也有几分心动,自己总往后宫跑也确实不是个事。

  前朝官员的聒噪他可以置之不理,可后宫妃嫔们幽怨的眼神实在太折磨人了,搞得咱好像不行了似的……

  老朱略微犹豫一番,还是有点舍不得大孙,给朱允熥定了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。

  “如果你能把字练好,咱也不是不能考虑这事……”

  “当真吗?”

  “当然!”

  “咱也不给你定太高要求,你只要能达到齐泰一半的水平,咱就准许你出宫去住!”

  朱允熥听到这话开心死了,他心流书法就是跟齐泰学的,而且早就能达到跟齐泰同样的水平了。

  但老朱这人向来说话不算话,不白纸黑字的写上,到时候肯定又不认账!

  “皇爷爷,您能不能给孙儿立个字据,也好让孙儿有个盼头?”

  老朱压根就没想过朱允熥能做到,毕竟齐泰的书法可是取法于二王,想要达到齐泰一半的水平,没个十年八年的苦功是不可能做到的。

  因此,在听到大孙说立字为据之时,老朱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。

  “好!”

  “咱这就给你写个字据!”

  老朱一边念一边写。

  “只要咱大孙写字的水平能达到齐泰一半,咱就准许大孙搬出宫住!”

  “钦此!”

  朱允熥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欢喜。

  “还有玉玺!”

  “正好玉玺在您边上,就顺便给我盖一个吧!”

  “好好好!”

  “咱这就给你盖!”

  老朱当即拿过玉玺,朝着写好的字据盖了下去。

  朱允熥见老朱盖完玉玺,“唰”的一下就把字据给抽走了,然后放到自己的小桌子上小心地吹气,以求墨迹能快点干。

  老朱看到大孙如此急切,脸上就是一阵苦笑。

  真不知道这孙子哪来的自信,还真以为自己写字有了点进步,就能跟齐泰相提并论呀?

  “现在字据也拿到手了,你是不是该做功课了?”

  “诺!”

  朱允熥答应一声,就把字据压在一沓宣纸底下,默默回想心流书法的口诀,待到感觉差不多了,这才全神贯注地在纸上写字。

  老朱见到大孙如此专注地写字,心里倍感欣慰,也抽出几个奏折批阅起来。

  然而,就在他批阅了不到十份奏折之时,只见朱允熥满脸期待地凑了过来。

  “皇爷爷,孙儿写完了,请您老检查!”

  老朱闻言心下一惊,这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吧,这孙子啥时候写这么快了?

  “你今天不是要写两千字吗,你确定都写完了?”

  “是呀!”

  “千字文整整默写了两遍呢,一个字都不差!”

  老朱将信将疑地接过字帖,只看了一眼就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然后不敢置信地看向大孙。

  “这真是你写的?”

  “当然啦!”

  “我就坐在您老的眼皮底下,边上又有那么多人盯着,当然不可能有假啦!”

  “如果皇爷爷不信,孙儿现在就写给你看!”

  老朱还真不信,从御桉上抽出一张纸,让朱允熥当场写给他看。

  朱允熥也不客气,随手拿起老朱的御笔,在纸上刷刷刷地写了起来。

  老朱亲眼看到大孙笔走龙蛇,吓得差点惊掉下巴。

  这还是他大孙吗,怎么突然之间字就写得这样好看了?

  老朱虽然心里很惊讶,但总算是确认了个事实,那就是这孙子是天才!

  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这孙子藏拙了!

  练字之事不可能一蹴而就,这孙子昨天写的还只是稍微好点,今天就隐隐比肩齐泰,这里边定然有鬼。

  老朱在见到大孙如此天才后,心里暗道刚刚太草率了,咋就写了那张字据呢!

  自己才盯着这孙子一个月,这孙子就有如此大的长进,要是再盯上几年,岂不是能替自己批奏折了?

  “大孙,你跟咱说句实话,你是不是早就能把字写好了,故意每天在咱面前装傻呢?”

  朱允熥听到这话心里就是一阵发虚,可一想到自己手里有字据,也就不怕老朱说话不算数了。

  “实不相瞒,孙儿确实早就跟齐先生学写字了,而且学了很久……”

  老朱听到这话当即爆喝一声。

  “逆孙!”

  “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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